第二十章 骨海潮生_猎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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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章 骨海潮生

  虽入夜,逼人的暑气丝毫不减。众人轮班换岗睡觉,可成群的蚊蚋让醒着的人们无法入眠,而值岗的人却眼皮打架。

  于帅头一个失眠,他脑子乱成浆湖,不仅因为电台歇菜,还被林玄讥讽为富家公子哥。风评被害,令他辗转反侧,心绪难平。

  作为击毙南部勇的英雄,李虎巍被特许不用值夜,确保体力精力的充沛。野外宿营本是他的特长,为了猎取珍兽,和爹爹风餐露宿成了家常便饭。可今夜他却难得的失眠了,只得倚在电台机盒上,借助月光掏出那张南部的遗照。

  糟糕的视线下,照片上的兵神们如鬼魅般不可捉摸。

  “虎巍兄弟……你也没睡呀?”张知行蹑手蹑脚摸了过来,紧挨着他顺势躺下。

  “嗯,睡不得,脑子里塞了乱麻,静不下来”。

  张知行转过身来,李虎巍看不清的他此刻的表情,却能听到他微颤的声音:“白天多亏了你呀,不然我也走不到这里。”

  “要不是你突然现身,用日本话拖住那鬼子,我也很难一枪干掉他”,李虎巍觉得自己才是那个该道谢的人,作为一名医生,张知行的胆量和勇气足够羞煞大部分军人了。

  见张知行不再做声,他突然问道:“张医生,飞机迫降之后咱俩在一组,你怎么掉了队又被鬼子俘虏的?”

  提到这件不光彩的事,张知行免不了神情暗然,之所以敢于面对南部勇的枪口,多少是出于愧对战友主动求死。既然命不该绝,他不打算对救命恩人有所隐瞒,便将嘴贴近李虎巍耳朵:“告诉你的事,千万别让人知道,不然我的军官生涯就完了。”

  李虎巍点了点头,静心听着张知行吐露自己患有糖尿病的秘密。出自深山老林的他自然不懂啥叫糖尿病,只听得懂这病只要定时打针就死不了人,但会折磨人一辈子。

  “得了这病,好好的汉子就从铁人变成了玻璃人,一不小心就碎了”,李虎巍觉得如此形容这病比较贴近。

  张知行会心一笑:“这句形容很有意思,我记下了,以后有机会在课堂上说给学医的孩子们听。”

  李虎巍心头酸酸痒痒,战争终有结束的一天,张医生可以在学堂里教人治病,可我呢?

  “南部勇这个人……你之前认识他?”李虎巍想起张知行用日本话同他交流过。

  张知行有些尴尬的笑了:“说起来,还得谢谢这个叫南部的家伙,替我挡住了一顿毒打。他是东京都人,我正巧在那边读的大学,有几分渊源。”

  “剩下这些人……他们会出现在这片战场吗?”李虎巍想象着有一天同时遇到这群德国受训的兵神,能否从容应付。

  “应该……不会吧,这些家伙都是日军的宝贝,他们战线拉得太长,各条战线都需要兵力,不可能集中在这片小地方”,张知行对军事并不懂行,这一句纯粹出于自我安慰。

  “可我杀了他们中的一个,剩下的会来寻仇”,李虎巍将照片塞回衣兜,抚摸光滑的枪托。南部勇的枪用来顺手,枪机零件保养如新,生前是个优秀自律的军人。

  “战争又不是走江湖,哪有这么多私人恩怨。”张知行不由笑了,他觉得军人都该是为国而战,不可能寻私仇。

  “你弹道稳,射速快,嘴巴小牙齿尖……”李虎巍嘴贴着枪窃窃而语。九七式狙击步枪,是日本名古屋兵工厂和小仓兵工厂在三八大盖基础上发展起来的,那具2.5倍瞄准镜原本配有帆布镜盒,现在装在他衣兜里。

  “你在说什么呢?”张知行有些摸不着头脑。

  “心里闷,和它聊几句”,他眉毛与手中的步枪一道扬起。

  张知行觉得这新兵有时思维真的异于常人,抿嘴笑着用姑苏吴语骂了声:“十三点……”

  李虎巍枕枪入眠,最后竟也睡熟了。在梦中,他又同爹爹回到了那片亘古蛮荒的猎场。猎物是一头成年的南亚黑熊,皮糙肉厚,牙尖爪利,站立起来比爹爹都高两个头,巨掌踩着大地朝他们疾奔时,那动静像是战鼓擂响。父子俩手中的猎枪几乎同时开火,子弹只是稍稍让它减速。黑熊吃了两记痛,仍然冲到了爹爹面前,猎枪被一掌拍断,腥臭的热气伴随着咆孝从巨嘴中喷出。

  “小虎,快装弹,射熊眼!”

  这是爹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小虎手中是一杆古老的前装滑膛猎枪,需要将击发火药、布质填充物和弹丸依次塞进枪口,再用通条捅严实。他自小就反复练习这个动作,但在爹爹命悬一线之际,那颗该死的弹丸却滚落出枪膛。……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这是爹爹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。小虎手中是一杆古老的前装滑膛猎枪,需要将击发火药、布质填充物和弹丸依次塞进枪口,再用通条捅严实。他自小就反复练习这个动作,但在爹爹命悬一线之际,那颗该死的弹丸却滚落出枪膛。

  他匆匆翻下山崖,与其说逃生,更像是求死。可长在悬崖上的老松树并不想他死,小虎被树梢挂在半空,他发誓这辈子打出的每颗子弹,都要对得起爹爹的舍生相救……

  天刚蒙蒙亮,值完最一班的石砀和米光逐个把睡梦中的队员们叫醒。丛林的清晨弥漫着浓重雾气,像是云中仙子过于肥胖而坠落凡间,湿雾把林中世界装扮成了仙境。但代价是可怕的潮湿侵袭,虽然未曾下雨,每个人却都湿透衣背。

  露珠从芭蕉叶上滚落,直透心底的凉意让李虎巍暂时摆脱了那场不知做了多少次的噩梦。

  队伍踏上了赵殊阳规划的路线,一路上植被逐渐稀疏,人类活动的痕迹开始出现。先是歪博踢到了一顶生锈的钢盔,痛得直咧嘴,险些把背上的于帅掀翻在地。接着,赵殊阳被一根粗硬的金属绊了一记嘴啃泥,仔细查看发现是损坏了的轻机枪。

  徐白将遗落的武器捡起来,试着拉了一记枪机,却被锈斑卡住了。“捷格加廖夫机枪,我们叫它DP机枪,苏联老毛子的好东西。”这无疑是200师使用的苏援装备。距离目标愈来愈近,反倒令众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。再往前行了半公里,陆续发现200师将士的遗骸。高温潮湿之下尸体迅速**,被莽林蝼蚁噬空,唯余一具具森然白骨陈列在林间。

  在李虎巍眼里,袍泽们的遗骨像是路标,前方也许通往地狱。兵痞们早就看惯了死人堆,炮火啃噬过的焦土通常半埋着双方血湖湖的尸块,血腥战场本该如此。可这片静谧如天堂的树林却比焦土更加压抑,默默人骨像是一排排迷失在死神乐曲里的听众。

  张知行在标本室里研究过人骨,却也在这片骨海面前失了态,小腿打颤脸色腊黄。

  “都别出声!”嵋猴子示意所有人保持安静,“听,好像有车。”

  忽略掉丛林中的鸟啼虫鸣,确实似有似无的传来与这原始蛮荒极不相符的马达声。

  钻天椒陪着嵋猴子又向前探查了一公里的路,钻回来报告说那就是公路了,一部日军九五式轻型坦克在附近巡逻熘达。

  “小日本子那也好意思叫坦克?”歪博一听眉毛就松开了,和他的装填手麻袋对视一笑,“要是有根大管子,保管把它丫的崩到玉皇老爷跟前去。”

  徐白觉得他俩只是在逞口舌之能:“咱们手头没有反坦武器,说那家伙的装甲薄得跟纸一样,只是相对的说法,普通子弹是穿不透的,手榴弹也不管用。”

  “噢,忘了说了,公路一侧还有个日军哨站,大概一个步兵班,工事搭得有模有样,还有九二重机和掷弹筒。”

  “咱们船小好调头,绕过它不就得了,别赌一时之气”,三爷似乎养成了这样的惯例——先下个主意,而后征询林玄的意见。假如她提出不同意见,就用气势和在队伍中的威信压服她。

  林玄意识到那种威严感的存在,但现在不是争夺话语权的时候。十几号人如受惊的小鹿在丛林间穿行,一条条绑腿跃过同袍的白骨,努力把这恐怖的印象远远甩在身后。

  但队伍没法行进的太快,他们有伤员于帅,还有一部暂时成为摆设的电台,这大大拖慢了全队的行进速度。三爷计算着日军坦克的巡逻速度,他预估很准,当所有人集结在公路一侧,九五式轻型坦克正好调头折返离去。待引擎声远到无法被耳膜捕捉,三爷带头跃上了路基。

  “细抹公路,终于摸到路基了。”赵殊阳将手掌压在路面上,脑子里又在演示地图与路线。

  细抹公路,实际是漫长的滇缅公路延伸到缅甸境内的一段。保护滇缅公路的畅通,维持最后一条抗战陆上大动脉,正是远征军出兵缅甸的初衷。三爷的军靴用力踩了踩路基,这条公路曾走过无数运载抗战物资的车辆,它们像鱼儿一样遨游经过这里,再结队驶入中国云南,将物资分发到各个抗日战场。

  从武器弹药到橡胶钢材,从大炮战车到纱布绷带,落后贫困的农业古国在现代化战争中根本无力造血,而外来通路成为少数可以仰仗的力量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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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队伍此时的位置,大致在腊戍和曼德勒之间,两头都已插上了膏药军旗,滇缅公路如黄瓜般斩成数段。

  三爷绷着脸叉着腰,如一尊泥塑,静静眺向东方血染的天空。国门不远,却是阻隔重重,他在思索这支队伍的未来,也在思索这个国家的未来。

  “瞧,我们的坦克!”所有人的目光都跟着徐白手指的方向移动,紧挨公路的地方有一株粗大的棕梠树,树旁停着一部早已瘫痪报废的坦克,车身上褪色掉漆的青天白日徽甚是扎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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