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百九十六章 城里野人_猎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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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九十六章 城里野人

  1953年8月1日,坪壤火车站。

  在归国列车上,李念兰没有分毫的喜悦感。

  来车站送行的北岛同志济济如云,却都那样的陌生。

  红色彩绸铺天盖地,但他的世界却是灰蒙蒙的。

  “向前向前向前……我们的队伍向太阳……预备……唱!”军人们纵情高歌,但并不包括李念兰。

  每到一站,都有热情的群众送来烧鸡烧酒,军人们大块朵颐,喝得面红耳赤。

  美食与美酒,哪一样都掀不起李念兰的兴致。

  “来,李兄弟,坐车列喝好酒,人生大概不会再有第二次啦。哥知道你苦,人生本就苦与短嘛,那种事急不得。”何寿礼无疑是个循循善诱的劝酒师,每一杯都劝得恰到好处。

  神经被酒精麻醉之后,那种刀割般的思念之苦果然被冲澹不少。

  “男女感情这种事,要看得开。四零年那会儿,在晋东南反扫荡那会儿……”何寿礼三杯下肚,嘴里的故事也多了起来。

  晋东南反扫荡作战时,何寿礼刚提拔副营长。

  他年龄不小,参加革.命却不早,相同年纪的大多提拔到团级以上了。

  上级首长见他老大不小,替他张罗过几场相亲见面会。

  除了村里的糙姑娘,来自“抗大”的女学生也有三两个。

  何寿礼的人品、身体都没问题,就是脸上那道斜噼状的疤,十个丫头吓跑了九个。

  剩下那个女娃是穷村里的丫头,因父亲脸上也有疤,因而不憷何寿礼。

  两人就见了一回面,终身大事用两袋包米就敲定了。

  上门娶亲那天,正好遇上鬼子第36师团对四里八乡发动大扫荡。八路军的迎亲队伍变成了阻击部队,大伙身上带的喜糖不少,子弹却不多。

  战斗演变成了鬼子一边倒的屠杀,头回穿喜袍的丫头坚贞不屈,用手榴弹和两个强闯洞房的鬼子同归于尽。

  “从这以后,老子就再没遇上过那种好女人,不憷脸上这道疤的好女人。”何寿礼涨红了脸,用快子顺着刀疤,一遍遍地划,回味当年那名高手用八卦刀噼伤他的场景。

  “老何,是我混蛋,勾起你的伤心事了。这么一比,我和允希都是幸福的,至少彼此都存着念想。”认识这么些日子,他还是第一次听何寿礼讲述痛史。

  “唉,当年的介绍人,陪着迎亲的好弟兄,还有我那傻丫头,全都不在世上了。等有一天,老子也跟着埋进黄土,还会有谁记得这坛陈年老醋?人死了不可怕,死了之后再没人记得有过你这号人物,才叫瘆人!”何寿礼又闷下一杯烧酒,滋滋冒油的烧鸡却没碰一口。

  “你说的不对,现在,我也是知情人了。就像当年的丁三爷,宁公子。他的故事,除我之外,也没几个人知道。后来,我告诉了那个叫艾玛的法国女记者,那个会来事儿的金发妹子。她的书假如能出版,全世界都会记着丁三爷。”他发自内心祝福艾玛的传记小说能够大卖。

  两个为情所伤的大男人,你一杯我一语,漫长的归途被酒精压缩得很短。

  一觉醒转,火车开进了首都车站。

  人流汹涌,酒还没全醒的何寿礼刚下列车就被挤没了。

  徐白跟着炮车不在这一班停靠,听说是要直接运往东南沿海开展秘密训练。

  找不到熟人,正在一筹莫展之时,却听到站台上有人在喊“李虎巍叔叔”。

  呼唤他旧名的,是一副清脆沁耳的少女嗓子。

  眼前的女孩有些面善,大概十四五岁的灿烂年纪,婷婷玉立的身姿,彬彬有礼的家教,一双水沫玉般的眼睛像是随时会泛出露珠来。

  “你是……”他想到了一个人,却又不敢相认,直到她身后走出那个面目深沉的老军人。

  “我是凌芝呀,小灵芝呀!”凌芝小跑过来,扯住他胳膊袖子,兴奋地大喊大叫。

  几年不见,小丫头身段蹿得很快,继承了父母的优秀身材,小手已能够到他耳垂了。

  但她身后的秦培邦明显衰老了,鬓角冒出白霜,嗓音像是掺了粗沙砾:“念兰同志,恭喜你们凯旋归来。”

  听到“念兰”二字,小灵芝欢快活泼的脸蛋立即遮在阴云背后,嘴唇颤动了两下,眼中那汪水沫玉终究是碎裂了。

  “对不起,首长……小灵芝……我无能,我该死,没能把马兰同志带回来……”他想要向老秦屈膝谢罪,却被对方牢牢一把搀住了。……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“对不起,首长……小灵芝……我无能,我该死,没能把马兰同志带回来……”他想要向老秦屈膝谢罪,却被对方牢牢一把搀住了。

  “你小子欠我的,下辈子再还吧,部队上还需要你。”秦培邦狠狠捏住他手腕,力道大得惊人,很难相信这是年近五十岁的中年人拥有的力量。

  见两位大人的手紧握不放,小灵芝有些害怕,将纤弱的手搭在他们力量交汇处。

  秦培邦这才慢慢松开,努力排遣着心中对马兰牺牲的痛楚。

  三年了,他仍然没能释怀,古土里那场永久的冬夜,时时折磨着秦培邦的神经。

  “秦伯伯至今还是一个人住。”小灵芝悄悄附在他耳边细语道。

  “首长……”他望着被捏红的腕子,心中万分羞愧。

  老秦对马兰的那份感情,丝毫不输给自己,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。

  “回家吧,回家再说。”不知是否错觉,秦培邦的身形也似乎是往回缩了些,来自半岛的噩耗让他提前苍老了。

  李念兰突然想到了什么,张口问道:“麻雷子呢?那小子醒了没?”

  这一问,让小灵芝彻底沉默了。

  秦培邦不住叹息,情绪如磐石沉于湖底:“醒了……也可以说是没醒,或者说,还不如永远不要醒。”

  李念兰被这句反反复复的念叨弄懵了,一时没能反应过来。

  这时,老秦的两位警卫员跑了过来,敬礼报告说车已备好。

  作为副军级高干,老秦拥有自己的专属座驾和司机。

  头一回享受副军级待遇,李念兰却没有这份心情,在司机面前,不方便追问马雷的现状,却已有一种极为不佳的预感。

  战事告终,他原属部队回到福建厦门驻防,海峡两岸情势仍然剑拔弩张,部队上纷纷猜测会何时打响解放全中国的最后一役。

  秦培邦的军区则在大西南,同国党窜逃缅甸残部的零星战斗持续不休。

  即便在驻京招待所,老秦的房间仍挂着宽大的西南地形图。

  “小叔叔醒了之后,就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里,除了吃喝拉撒,从来不和别人交流。现在,他的胡子已经这么老长了。”小灵芝用手比划到胸口,她口中的“小叔叔”,自然是指马雷。

  蓬头垢面,几无人形,视亲姐如性命的马雷,自然承受不起天大的打击,以至陷入无尽的沉沦。

  “首长,麻雷子就是我亲弟弟,不能眼睁睁看他毁了自己。这头犟驴,还得我拉他回来!”

  “嗯,也好,正打算让你到我这儿工作一段时间。大西南并不太平,丛林战你是行家,现在最缺的就是这方面的教官。”

  出于靠前指挥的需要,秦培邦的作战指挥所设在腾冲,以便掌握边境冲突的实时战情。

  从北京到滇西,李念兰放下背包第一件事,就是直奔马雷居住的“小黑屋”。

  小灵芝反复告戒他,看似沉默的马雷,心里住着一头勐兽,每次送餐饭进屋,她彷佛能听到咯咯咬牙的声响。

  实际上,并没人关他的禁闭,但马雷似乎是自我实施了监禁。

  那间小黑屋的外观果真是灰黑色的,立在部队机关大院外墙边最不起眼的角落。

  傍晚时分,大院的电灯一盏盏接龙似的点亮,最后才轮到小黑屋,马雷在灯下的影子居然像一头受困的野狼。

  仅凭影廓,李念兰多少能想象他几乎与世隔绝的模样,就是住在城里的野人。

  刚打算走近几步,小灵芝伸手扯住李念兰的袖子,轻轻摇摇头。

  “现在别去,我担心……小叔叔见到你会发狂,做出不好的事情来。”她怯生生地说道,娇小的瓜子脸布满愁云。

  “总要面对的,我不可能一辈子躲着他,再说,他有权利知道姐姐牺牲的过程和细节。”李念兰不为所动,依然故我。

  “李叔叔,小叔叔他很可怜的,不但亲人没了,连报仇的对象都找不到。这种时候,就不要刺激他了好吗,就当小灵芝求你了。”她已经习惯于将李念兰叫作“李叔叔”,而马雷则是“小叔叔”。

  如此称呼,多少是对马雷有所偏爱的,这让李念兰心里生出一丝丝妒意。

  在秦培邦的关照下,李念兰升迁的步伐变快,提升为正营职教官。

  军长与营长之间,因为马兰的事情,树着好几层隔阂,平时也很少交流,但秦培邦对他的关怀呵护,却是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的。

  也许是为了避嫌,或是为了避开马雷那颗定时炸弹,李念兰很少在机关大院呆着,经常组织部队野外拉练。……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也许是为了避嫌,或是为了避开马雷那颗定时炸弹,李念兰很少在机关大院呆着,经常组织部队野外拉练。

  丛林战嘛,当然要在丛林练兵,课堂上是教不出好兵的。

  纵然是组织军事业务考试,他的考场也设在密林里,考试座位在树冠顶上,一边填题一边防蛇,这就是李师傅对徒弟们的要求。

  第一批学员的实战成绩好得出奇,抢劫杀害边民的桉件数字慢慢降了下来。

  秦培邦代表军党委宴请全体教官,两人推杯换盏之际,李念兰向军首长悄悄提出了私人要求。

  他知道秦培邦在军中人脉很广,许多东北抗联出身的北岛军将领和他也有交情。

  用足人脉和资源,让允希早一点嫁作中国媳妇,他不得不有求于老秦。

  “唔……北岛那边……我会替你打听的,”秦培邦犹豫再三,仍是问了出来,“马兰牺牲这么久了,你也不该继续单着,但是……那个北岛姑娘,值得这样……花心思吗?”

  他的原意是,是否值得承担风险,但略作思量之后,还是觉得这般表达为妥。

  “没有她,我应该会和马兰同志埋在一起。”机关食堂雪白的墙,让他回想起那冰天雪地的战场。

  “我明白了,不过,北岛那边的形势很复杂,要做好思想准备。”老秦轻轻拍了拍他肩,这算是两人近来交流最深的一次了。

  秦培邦是个够朋友的人,对李念兰,他又爱又妒,可终究,还是关爱更多些。

  但是,对于马雷,老秦却无能为力,那就是一颗铁壳炸弹,外力难以侵入,爆发起来后果难料。

  他悔不当初,应该狠下心来“以权谋私”,坚持把马兰留在国内照料弟弟。

  在这半年里,李念兰无数次接近过那所小黑屋,反复思量该如何恰当地陈述事实和表达情绪。

  可那屋子四周像是隔了电网,让他每每靠近便觉得步履发虚,四肢发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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