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五湖四海的兵_猎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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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五湖四海的兵

  李顺水睁开眼后的第一反应是:阴曹地府也不过如此嘛。吱呀摇摆的简易行军床,沾满污垢的灰帆布帐篷,缺腿的歪条凳,被虫蛀穿的烂桌板,散发霉味的褥子……这里并不比任何一处新兵营的条件更好,当然,也不会更糟了。

  距他枕头两步来远的地方蹲着个猴瘦干瘪的矮个子兵,瞧着也有些年纪了,正用烟锅啪哒啪哒敲打硬土,听到行军床上有了动静,扭过头来随口一句:“瓜娃子,活过来喽?”

  大脑还灌铅似的昏沉,要说眼前这位四川口音的老哥是地府中的死鬼,未免也太鲜活机灵了,尤其是他正在捣鼓的劣质叶子烟,绝不是森罗宝殿该有的东西。

  “我……还活着?”他手贴前额,并没摸到弹孔,只是缠着薄薄的纱布,这种简易处理轻伤的手法,一般用来应付被碎石或是弹片浅表擦伤的状况。

  “你倒是抻抖(舒服)喽,我们几个忙得不得歇,老子刚得空抽袋子烟,你可是睡了一整日”,他将烟杆咬在嘴里,脏黑扭曲的脸算是笑了笑,“你叫啥子?”

  确认自己明白无误仍在这世上后,李顺水对之前刑场上的一幕幕恍忽起来,法庭、大长官、军法处、女军官……究竟哪些才是真实的?

  “愣啥子,问你话咧。”老兵吸了口叶子烟,满意的咂吧嘴,又追问了一句。他年纪估计三十好几,长得不算慈眉善目,早衰的脸庞将五官挤到了一处,让这张脸变得局促狭窄。

  李顺水正穿着军装,胸口应有“陆军第36师某团某营某连二等兵李顺水”的字样。但当他一低头,才发现胸口印签处是空白的。

  “莫看喽,能到这里来的人,都是被除名的。”老川兵过足了烟瘾,徐徐伸了个懒腰,指了指自己胸前同样空白的印签,然后邀他下床,说新到的袍泽弟兄都等在帐外,只等他一醒就集合,新官长要来训话。

  “我叫……”他似乎意识到,李顺水这个名字应该不再属于他了,便说道,“叫我小名吧,小虎。”

  老川兵问:“老虎的虎?”

  他嗯了一声,立即换来一阵不带恶意的嘲笑:“小虎?我看不像,小病猫还差不多。”

  从此,无论他换叫多么虎虎生威的名字,“病猫”这个绰号相伴他军旅生涯始终,不离不弃。

  川兵嘴损,人却不甭。他本姓梅,大名叫梅大桩,军营里的人不管军阶高低都爱叫他峨嵋猴子,或者更简略称之为“嵋猴子”。

  嵋猴子是川军第二十军134师402旅408团侦察兵出身,三七年九月淞沪会战那会儿跟着大军阀杨森从贵州驻地开拔,草鞋磨烂了硬脚板,淌着血化着脓进了大上海。

  侦察兵个个都是部队的宝贝疙瘩,要么机智果敢,要么身怀绝技,任何头脑清醒的指挥官都不会把宝贝砸在拉锯阵地上。可在上海宝山县顿悟寺的头一场战斗就对上了鬼子的101师团。408团上到团座,下到伙夫,从重机枪到大刀片子,人人当先。嵋猴子刚进上海还是个下士,仗没打几天就火线提了侦察排长,身上挂了八处彩。

  此等战斗英雄,战场上大浪淘沙筛下来的不死老兵,按说早该升上连级主官了,咋也和自己一样落到这般被除名的田地?

  “老兵,你是咋个原因被除名的?”李顺水边走边问。

  “嘿嘿,老久的事喽,提它做啥子嘛。”嵋猴子背手出门,脸上仍是笑眯眯的,伸手摸了摸李顺水的脑袋,“少问,多听,新兵嘛,就是多听老兵的,少做傻事。”

  走出帐篷,草场上已三三两两聚了几堆兵,军衔都比李顺水高些,但也高不太多。他们大多神情慵懒,身形歪斜,满口的日爹操娘,军容军姿没一个看得过眼的,活脱脱一个兵痞集中营。这么算来,嵋猴子简直太正常了。

  “猴子哥,又耍刀咧?”

  问这话的,是嵋猴子的新跟班儿,湖北兵刘交,绰号“钻天椒”。虽然家在湖北,可隔着江就是岳阳,从骨头到肉再到外面一张皮,活脱脱就是个湖南人。他显然比梅大桩要年轻许多,嘴唇刚冒出一层浅浅的绒毛,一对乒乓球大的眼珠透着机灵,脑袋扣着一顶脏兮兮的彷德国山地师布质军帽,在这群整体脏灰色的兵里头,倒也显不出多脏来。

  别看嵋猴子个头不高,手指却纤细修长似女人,变戏法似的在指间耍弄着一柄16英寸长的美制M1905型军刺,刀刃在烈日下光影迸射,惹得周围众人纷纷侧目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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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果不其然,一块带着深深怨气的青砖从人堆背后嗖得飞了出来,想要打断那支不停释放光污染的军刺。谁也没看清钻天椒的手法,只见那块疾飞的青砖已经稳稳截在他掌心,接着顺势朝扔砖的方向掷回过去。不到片刻,灌木丛背面传来杀猪式的嚎叫:“钻天椒,你个瘪犊子玩意儿!”

  李顺水大致猜出他是个天赋极佳的投弹手,刚才这一掷且不说准头,从射程来说明显是留着力的。这小子的臂膊异于常人,若是蓄满了力,威力不比一台小口径迫击炮逊色。

  “哟,是歪博哥,失敬失敬……哈哈,早晓得是你,借我十个脑壳也不敢呢。”钻天椒一边打着哈哈,一边撒开丫子逃命。一员上身赤条条的彪莽汉子正捂着淌血的额角,骂骂咧咧撵在钻天椒身后连踢带踹。此人脖颈歪斜,整件军衣上下没一处是整齐的,还用剪子绞去了长袖,夏装军服成了坎肩,露出泛着油光的发达手臂肌肉,张手迈腿活像一只发怒的螃蟹。

  “张博,东北爷们儿,家住在大兴安岭边上,原来是88师524团博斯反坦克步枪射手,天生长了一副歪脖子,用的又是博斯枪,人都叫他“歪博”。那个坐地上抠脚的杂碎,大伙叫他‘麻袋’,大名马有财,也是东北来滴娃,歪博的副射手。”

  李顺水对着“麻袋”打量两眼,若不经介绍,他不会相信此人是东北爷们儿。麻袋长得如同《水浒》里的矮脚虎王英,三寸丁谷树皮,矮壮墩实,骨子里透着憨和狠。

  嵋猴子是个自来熟,区区几天功夫就对这群兵痞了如指掌。也难怪,侦察兵的天赋之一就是情商,笨嘴拙舌的交际蠢蛋会在敌占区第一个暴露身份。

  正在说话间,歪博张开长臂扯住了钻天椒的坎肩儿,他身高足有一米九,长臂猿似的勾住了猎物,而钻天椒也不是盏省油的灯,反身跳起就是一记手刀噼在他粗红的歪脖根上。两人拳**错没过招几轮便扭打在地,像一对纠缠夺食的菜青虫。

  兵痞们开始爆出掌声或是嘘声,还有人摸出有限的几块铜元喊着买定离手,扭打中的两个家伙则无形间成了罐盆中好勇斗狠的蛐蛐。

  “你们来这多少天了?每天都这么无聊么?你们究竟是一支什么鬼队伍?”李顺水有些焦躁,几乎是冲着嵋猴子吼着发问。

  “你们?应该是‘咱们’。”嵋猴子停止了耍刀,将军刺插回皮鞘,接着低头闷了一口叶子烟,悠悠道,“你说鬼队伍,么得错,我们都是一群孤魂野鬼,各支队伍管不住、压不服的刺头,除去军事法庭判了枪毙的,全在这儿了。”

  李顺水暗自冷笑了一声,老猴子这话太不全面了,此时你眼前站着的恰是刚被军法从事的死囚。

  “上峰把我们这群烂兵黄沙似的聚拢起来,为的还是当炮灰。不过呢,蹲在这山窝窝里的都是不老实的炮灰精,八仙过海各施所长,也够小鬼子喝一壶的喽。”

  嵋猴子正说着,突然对着扭在土里掐架的两条青虫叫了声好。歪博凭着身体优势把钻天椒压在身下,喉头却被一只铁钳般的手制住了。钻天椒的手臂本就不短,危急之下彷佛能自动伸展,一下便扼住那根歪斜的脖颈。歪博呼吸被扼杀,大脸盘子憋成了青紫色,可嘴上仍不服输,徒劳的发出嗷嗷声,不知是哀嚎还是示威。

  “我说麻袋,再不帮把手,你的歪博哥要成断脖哥喽!”猴子放下烟杆,不紧不慢走到麻袋身后,飞起一脚踢中了屁股蛋子。

  麻袋虽有一股犟脾气,但对嵋猴子却是言听计从,既然老哥有令,立马上前揪住不肯饶人的钻天椒,朝后奋力一扯,将两条斗虫分开,而后一脸关心的问歪博有没伤着。

  好不容易缓过劲儿来,歪博嘴里却并不领情:“谁稀罕你个瘪犊子玩意儿的臭麻袋,还不如个炮仗劲儿大!差一个回合老子就赢了。”而后手指着钻天椒放狠话,信誓旦旦说夜里熄灯前一定削死他。

  众人见好戏提前收场,都觉得嵋猴子太过扫兴,这么闷热的天儿,不弄出条人命来,实在是不好耍。再说了,上峰原本就没把他们的贱命当回事。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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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钻天椒得了便宜,一脸坏笑道:“歪博哥,承让承让,可惜此处么得军医,你脑壳上的口子不补好,落个疤疤就不好看喽。”

  “歪博,你小子裤裆正中间挂的不是摆设,是个男人就削他!削他……”兵痞们意犹未尽,开始期待第二回合的缠斗。正在此时,营房外传来军用吉普的马达声,这立即让李顺水回想起那晚在保山县城里的混蛋军官们。

  吉普开得极为嚣张,进了营区没有丝毫减速,卷起一路烟尘,直碾到兵痞们中间才勐的一个刹车急停。躲避不及的人吃了一嘴灰,忙不迭往地上呸呸吐着口水。从驾驶座上跳下个身材苗条纤细的年轻女人,手握一支马鞭,腰别勃朗宁,小牛皮带扎得倍儿紧,将腰肢的迷人之处淋漓尽致的凸显出来。

  李顺水神经像被高压电咬了一口,情不自禁的“呀”了一声,冤家路窄,这不是刑场上冲他脑门开枪的妖冶女人么?

  脸还是那张俏脸,不过今日她的妆容澹了许多,至少双唇不再是腥红色的了,但隆起的**和尖削的下颌仍足以让异性目不转睛。

  “嘿,小娘们儿真是上等货,大姑娘俏来大姑娘浪,钻天椒,她可比你辣。”所有人都注意到歪博下半身起了微微变化,但很快,他的上半身也变色儿了。女人手腕一抖,一记马鞭结结实实甩在了他的色迷迷的大马脸上。

  “当众调戏官长,目无军纪,小惩一鞭,留着有用之身。以观后效。”女军官收起马鞭,束身而立,不怒自威。

  众人想笑,但又怕接着挨鞭子。女人领章上别的是少校衔,兵痞当中连个尉官也没有,对他们来说,这算是大长官了。

  “集合!集合!”尖厉的哨声在营区上空飘荡,兵痞们踩着碎步,很不情愿的向右看齐。

  “集合完毕,请长官训话!”嵋猴子朝女长官一个敬礼。

  “不急,还有客人没到呢。”女人朱唇轻启。

  李顺水被夹在歪博和钻天椒中间的位置,两人还在斗气较劲,弄得他很不舒坦。更闹心的是,眼前这女人究竟什么来头,咋像一具阴魂不肯散去?自从再次看到林玄的那一刻起,李顺水就像被雷噼中似的呆若木鸡,大脑开始疯狂的闪回刑场上的一幕幕。

  她开枪了,可我还活着……她开枪了,可我还活着……

  他中了邪一样,痴痴盯着女人腰间的手枪反复呓语。

  从头至尾,林玄都没正眼瞄过他,好似自己从没在刑场上出现过。她神情自然,全程用公主般高傲的眼神俯视这群平均身高超过她半个头的男兵们。

  没过一会儿,从营区外又驶进两辆大军卡,前一部运的装备,后一部装的兵。

  随着气压刹车装置沉重的吭哧声,从第二辆军卡上跳下一个中年人,身后跟着一帮皮肤白皙的年轻军人。兵痞们无不注意到,年轻军人当中有一多半人戴着军营里的稀罕玩意儿——眼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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