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六章 死亡地图_猎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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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 死亡地图

  1942年7月2日,缅甸,胡康河谷某处。

  野人山的天空是绿色的,不是老天变了脸,而是他们走进了一座由茫茫雨林构成的溶洞。

  谁也没料到,进入野人山之后的头一句话却是雷公先冒出来的:“啊,何塞,何塞去哪了?”

  徐白这才反应过来,那个战前表示“中立观战”的“白眼贼”何塞凭空消失了。三爷记得那个爱翻白眼的阴险家伙,留给他的最后印象,是坐在一块距离交火地点四百多米远的大石头上摆弄望远镜。

  “估计是眼看咱们要全军覆灭,不愿意一同陪葬吧。”徐白强迫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。

  雷公那双瞪圆的红眼睛镶在大脸盘子上格外吓人,梅萨的不辞而别已经够让他沮丧的了,眼下何塞也不声不响把他给甩了,至于合约上的报酬也多半要泡汤。南亚的七月炎热难当,他却感受到别样的孤独冰冷。

  与林玄再度汇合之后,徐白就将遇到三位外国佣兵的前后经过向她汇报了一番。想不到林玄对新入伙的老外极为重视,当即让老白传达了自己的意思,正式邀请雷公加入这场千里大营救,一旦成功把杜长官救出丛林险境,国民政府愿意支付比英国人多三倍的酬劳。

  “美丽的女士,我当然愿意效劳,即使没有那么多的酬劳也一样。”雷公和所有男人一样,在林玄面前会自动切换到甜言蜜语模式。

  “他说他当然愿意,而且不在乎酬劳,他还说……您很美丽。”徐白如实翻译,在他看来,雷公说啥都不重要,夸林玄漂亮迷人才是关键。

  尽管老实憨厚的雷公早就和中**人战斗在一起了,但如今从临时工成了合同工,还是让众人欢呼雀跃。不过在李虎巍看来,这些五大三粗的外国老一见到女人就不懂得矜持含蓄,上来就大献殷勤,老外在女人方面就没有一个老实的。

  “说到何塞,我是担心他……”雷公再次提到临阵消失的前队友。

  徐白倒是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,“白眼贼”人品不太厚道,但本事是没得说,以他的能耐,顺顺利利通过这片丛林易如反掌,说不定几天之后就在印度的窑子里搂着“卢克尼(ji女)”数钱玩了。

  “不,徐中尉,你没有理解我的意思,我是说他万一将枪口对准我们……”大家第一次在巨灵神般勇武的雷公眼中读到了害怕,那不是玩笑,而是发自内心的恐惧。

  徐白勐的停下脚步,他回想起了白眼贼狡黠机敏的眼睛,行事果断走路带风,对热带纬度上的丛林动植物和昆虫如数家珍。此人不乏智慧,却极尽理性和冷酷,能约束他的只有白纸黑字的合约。

  “他至多是独自跑路吧,和我们无怨无仇啊。”被雷公随口一说,徐白心底也不禁凉嗖嗖的。

  “佣兵选择敌人的唯一标准不是仇恨,而是利益。”说这话时,雷公音量低沉,似乎有些愧疚。

  “他可是向神发过誓的,发誓与我们同行的。”徐白情急之下搬出了上帝的名义。

  雷公苦笑笑说:“没错,只是与我们同行,但同行之人可敌可友呀。”

  他的怀疑引起了林玄和三爷的警惕,要在陌生无垠的雨林里提防一名丛林战专家,所有人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。

  午餐时间的到来暂时驱走了众人心头那片阴云,米光搬着罐头箱子的形象惹人喜爱,更是勾人食欲。

  “咱们的穷光蛋老板开仓放粮喽!”钻天椒一声招呼,十几只手齐齐探去,把一箱罐头抢得精光。

  趁着饭后小憩,雷公问钻天椒要来了一枚美制手榴弹,朝李虎巍招了招手,还请徐白来做翻译。

  “小伙子,你枪法真不赖。但一名优秀的狙击手需要掌握的本领远不止这些,你得学会制作和应对各种陷阱,比如诡雷,听说过吗?”作为佣兵,雷公见多识广,开始对中国同伴言传身教。

  徐白皱了皱眉头,没把这句翻译出来,直接对雷公说道:“用尸体制作的陷阱吗?这种背信弃义的战术是违背战争法的。”

  雷公憨厚一笑:“呵呵是的,但你们面对的敌人从没遵守过战争法呀。”

  徐白无言以对,只好将这番话转述给李虎巍。

  这不就是猎人陷阱嘛,李虎巍对这些并不陌生,为了诱捕食腐动物,用畜生尸体当诱饵再平常不过了。他和徐白这类受过高等教育的军官不同,战场上首先得求生存,其次是谋胜利,至于道德,那只能同死人去谈。……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这不就是猎人陷阱嘛,李虎巍对这些并不陌生,为了诱捕食腐动物,用畜生尸体当诱饵再平常不过了。他和徐白这类受过高等教育的军官不同,战场上首先得求生存,其次是谋胜利,至于道德,那只能同死人去谈。

  “很好,不被虚伪的道德约束是成为合格战士的基本条件。但我们是军人,不是野兽,可以残忍,千万别发狂。敌人的尸体是一种宝贵的战术资源,要好好利用……”雷公难得露出阴险的笑容,看着让人极不舒服。

  利用尸体制作诡雷其实很简单,将手榴弹引信调到最短,再用尸身压住触发机关,敌人一翻动尸体就炸,这让收集战利品的行为变得极度危险。其实不光是尸体,各种能够引起敌人兴趣的东西都能做成诡雷,比如食品罐头、香烟美酒、艺术品、招贴画甚至女人的内衣裤,他还见过把勋章当作诱饵的。

  雷公恨不能将战场经验一口气倾囊相授,把徐白口也说干了。

  “日子长着呢,何必这么急吼吼的?”徐白不由埋头抱怨,翻译官真不是个轻松的职业。

  “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活到明天,伙计”,雷公仰头望了望被绿幕遮蔽的天空,他想起了不辞而别的梅萨,这家伙此时在哪?也许已被这片该死的丛林埋葬了吧。

  嵋猴子被催泪瓦斯折腾得够呛,第二天中午才完全缓过劲来,他甚至出现类似醉酒后才有的“断片”,对之前发生的事出现短暂性的失忆,人也显得更加苍老了。

  “麻袋那个娃,埋在哪里,你们记下了没?”说这话时,嵋猴子又担心的望了望歪博,后者哭停之后保持着长久的沉默,过去话痨似的他像是被人割去了舌头。

  赵殊阳说他在地图上大致标出了经纬度,并手工记录下周围的地形态势。

  “有朝一日把小日本打回老家,我们再来拜祭这个娃。对了,还有埋在高黎贡山下的鬼老……那处的石头又尖又硬,压在他身上怕是要在阴间痛的厉害了。”嵋猴子自从窒息昏迷醒来之后,时常会生出一些离奇古怪的想法。

  一提起李老贵,米光的眼泪又忍不住吧嗒吧嗒往下落。

  “都记下了,还有小广东阿尖,他们都活在我的地图上呢。”赵殊阳展开了小幅军用地图,一处处点给嵋猴子看。地图上除了标明的日军进攻方向和驻点,用红笔画上的墓碑正是战友们逐个殉国的地方。芒市的位置上则画了一个灰色的问号,那是生死未卜的于帅。

  每个人都不忍多看这张死亡地图,匆匆一眼就将目光移开。赵殊阳将地图小心翼翼卷起收好,转头对徐白说道:“要是我遭遇不测,就请徐中尉替我把它画下去。”

  “呸,你个小耗子少乌鸦嘴,接下来没人会死,大家都能活着走到印度去。”骂人的是钻天椒,他仍是由张知行扶着行走,手里多了支缴获的三八步枪当作拐棍。

  人类会从情感上定义对色彩的好恶。比如黑色象征死亡,绿色代表生命,黄色憧憬着收获,而蓝色则意味着希望。但野人山会改变你对绿色的态度,那如浩海般无边的莽林,泛着氲氤之气的深绿沼泽,这片绿海不但孕育生命,更喜好吞噬生命。

  同样是热带雨林,野人山比缅东地区那些密林要凶险的多,怪虫毒蛇横行,最要命的是毒瘴,如幽幽鬼火飘浮,上千万只细小的蚊蚋组成了规模庞大的鬼雾,携带疟疾和形形色色的病毒,稍不留意即可要人性命。

  “各位知道吗,相传后汉三国年间,诸葛亮就是在这里七擒孟获的。”队伍走的困乏,丁三爷时不时讲些典故解乏。

  徐白大口喘着粗气,建议丁上尉讲些简单易懂的,否则他没法顺利把复杂的历史典故翻译给雷公,毕竟阿根廷佣兵对法语的认知也很有限。可一旦到夜里露天宿营,徐白却求着三爷多讲这些故事,因为丛林中的漫漫长夜实在太难熬了。

  雷公在军中受过专业的丛林生存训练,一招一式把土包子们完全比了下去。警戒陷阱,防虫防兽措施,还有用树木枝干搭建临时简易床,如何不让毒蛇在你熟睡时悄悄缠上身等等细节,不一而足。更神奇的是,他还懂得收集一种古怪的植物,烧着之后燃起的烟有驱蚊之效。

  三爷肚子里很有货色,会讲的书有一大摞,先是三国,后是隋唐,再就是七侠五义,从关二爷讲到秦琼罗成再到展昭白玉堂,直讲到哈欠连天方才罢休。……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三爷肚子里很有货色,会讲的书有一大摞,先是三国,后是隋唐,再就是七侠五义,从关二爷讲到秦琼罗成再到展昭白玉堂,直讲到哈欠连天方才罢休。

  李虎巍一句也没听进去,他原本对这些故事兴趣盎然,可现在心思全在林玄身上。

  “要不要对他们讲明,现在咱俩关系不同了。”他小声呢喃。

  “你要是敢,我立即拔枪送你去见马有财和李老贵他们!”黑夜中看不清林玄的面部表情,李虎巍相信那一定十分狰狞。别的女人说“看不打死你”,那多半是句玩笑或是气话,但若从林玄口中吐出,大概率会是真的。

  “凶得跟母夜叉似的,下了床就翻脸不认自家男人啦。”他嘴上虽抱怨,却依旧不敢大声。

  “你已不是央波,我也早不是佳奈子了。二等兵,请回到你的岗位上去。”她又开始使用长官训斥炮灰的口吻,高高在上的官威弄得李虎巍束手无策。

  同样听不懂中国典故的雷公则一脸茫然躺在简易床榻上,虽然身底下铺了一层帆布,但尖锐的树枝仍然扎得他背嵴又疼又痒。夜风拂过密林,所有的植物都在婆娑起舞,还间或有淘气的弥猴在树与树之间穿梭。他有一种挥之不去的危机感,无故消失的何塞很可能藏身于遮天蔽日的树冠之中,正用不好怀意的眼睛监视着这支丛林流浪军。

  “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那个巧樱吗?你可没告诉别人吧。”见李虎巍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,三爷猜想他可能是同林玄闹别扭了,便拉上他继续聊家常。

  比起丁三爷,李虎巍自我感觉还属幸运,至少能与喜欢的女人在一起行军打仗,而且连那种事都做过了,有个文诌诌的词叫啥来着,好像叫“共赴巫山”,古人真有能耐,把羞于启齿的事情说得如此风雅。

  “记得,放心吧三爷,我对任何人都没提起过。”他说的是实话,自然斩钉截铁问心无愧。

  “那我今天再同你说件年轻时候的旧事吧。”三爷把他拉到一边,两人并肩坐在简易床上,任凭树皮尖刺扎疼屁股。

  “说出来可能不信,我是定过一门娃娃亲的……其实那年我已过了十六,也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娃娃,但那个女娃不过才三岁。说是娃娃亲,更像童养媳。我甚至不知道她姓什么,家里人都叫她‘绫’。”他点燃一支从葡萄小镇带出来的英国烟,沉浸在对过往的回忆之中。

  “是玲珑的玲,还是琳琅的琳?”李虎巍发现自己有时也挺八卦,喜好窥探别人的**。

  “都错了,是三尺白绫的绫。”三爷张嘴放出一熘烟圈,不急不慢的纠正道。

  好特别的名字啊,透着一股残忍的美,李虎巍听了之后不由发出啧啧两声。

  算起来,这一幕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。大约是一九二四年的深秋时节,街上三三两两站着清扫落叶的工人。那一日,几名日本人突然敲开了宁府的大门,与那些横行无忌的日本浪人不同,他们态度毕恭毕敬,说话谨小慎微,像是有要事相求。

  当时,宁公子还是懵懂少年,问过母亲这些日本人的来意。母亲则笑容可掬的告诉他,这些日本人是来结亲交好,而这门亲事是说给他的。宁公子青春期来的晚,对男女之事有些迟钝,但他特别留意过日本人领来的那个女娃。她没有小女娃的刁蛮,穿着织锦和服,端庄秀雅,温和腼腆,一看便知是受过严格贵族家教的。这女娃是个美人胚子,五官像是被造物主特意精心设计过,每一件都生得恰到好处。用宁老爷的话就是:“这小姑娘可是标致的紧,将来必是大家闺秀,光大我宁家门楣啊。”

  于是,两家喝过结亲酒,宁公子牵了这个名叫绫的女孩的手,还叫北京王开摄影的老板替他俩拍了结亲照。宁公子成年之后风流不羁,流连风月,这门娃娃亲就成了宁老爷教训他的理由:“你可是定过亲的人,不可如此放浪形骸。”

  那群日本人辞行之时把绫留了下来。这女娃在宁家住了些年头,六岁之后被宁老爷送进寄宿的学堂,宁家的媳妇要知书达礼,今后也好相夫教子。

  不过,日子一久,宁家上下就似乎澹忘了“绫”的存在,在他印象里,这个宁家的童媳就再没回过门。

  “三爷,噢不,宁公子,不愧是活了小半辈子的男人,风流韵事不是咱们乡下穷娃能比的。”李虎巍听后不由感概,大户人家的故事真是够传奇的。……

  本章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“三爷,噢不,宁公子,不愧是活了小半辈子的男人,风流韵事不是咱们乡下穷娃能比的。”李虎巍听后不由感概,大户人家的故事真是够传奇的。

  三爷一支烟已快烧到手指头还浑然不觉,显然是沉浸在记忆中太深太久了。

  “你还是没听出重点来。有时我会自个儿琢磨,这么小的女娃娃被送到咱中国来,究竟是图啥。直到我那个混蛋爹投靠了小日本,算是悟出了几分道道,我猜日本人是把咱家当成间谍培养基地了。”

  李虎巍听得一愣一愣,开始觉得不可思议,之后却发觉有些残忍。那么精致乖巧的女娃,这一生的幸福就被成人世界的**给毁灭了。

  “我至今还记得那个女娃的模样,她右耳后侧有一块很特别的图桉,是左右两只相互对称的云雀……”烟头终于烧痛了三爷的手指,他一个哆嗦,烟头碎成一团火星消失在夜幕里。

  “太晚了,都躺下吧,明早还得继续在野人山里转呢。”三爷合上眼皮,想象那个日本女孩如今的模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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