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十八章 不负英雄头
由底层士兵一跃成为军官，李虎巍并没有太多喜悦，这个官儿是否有命去当，还得过手术这一关呢。
飞越重洋的运输机不仅运来了专家，也捎带来了一帮叽叽喳喳的不速之客。同样是战地记者，中国记者将关注视线落在抗日英雄身上，而美国记者们的心思却在另一边。
“嗨，谁允许你们进来的？这里是医院，不是政客们的接待厅！你们这样会打扰到病患！”詹妮特已经换上了手术服，顾不上医生的冷静和淑女的矜持，冲着一帮举着闪光灯和拾音话筒的美国记者大吼大叫。
她身侧的张知行也已戴上了橡胶手套，不过两位年轻的医生在一众脑科专家面前排不上辈，只能充当助手。
“别妨碍新闻自由！公众乐意看到美国专家团队在大洋彼岸的蛮荒之地的伟大壮举，至于那个中国的无名小卒，谁在乎呢？”一名留着金色卷发的记者抗议道。
“是啊，我们只需要拍下专家们埋头工作的画面，这对于将要拯救世界的美国来说意义非凡！”另几位记者也高声附和道。
詹妮特是个性如烈火的姑娘，两条秀眉鹰翼般扬起：“听好了，你们当中有谁从运输机上从高空跃下，在到处是蚂蟥和食人蚁的丛林里和这些中国人并肩作战过？应该没有吧？是我，亲眼看到这个手术台上的中国人射杀了至少二十多个日本鬼子！在他的生命面前，你们的新闻自由连狗屁都不是！”说罢，她甩上大门，让美国记者团吃了火辣辣的闭门羹。
张知行英文水平不好，但也听得出她最后是在骂人，不由皱眉道：“詹妮特，想不到你是这么泼辣的姑娘……”
“怎么？后悔同我相处了么？”她大方一笑，因为已经蒙上了口罩，秀发掩映下的大眼睛风情万种，煞是迷人。自从在野人山相遇，这对习医的异国青年就不自觉地相互亲近起来。
张知行瞧了一眼正在紧张准备中的专家手术组，也匆匆戴上口罩，悄悄说道：“东方女孩在变成老妈子之前是不会骂人的。”
詹妮特不以为然道：“那你就把我当成老妈子呗，在我们西方，四十岁之后的女人才是最有风韵的，你可以再等我十五年。”
专家团队的领导者是来自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院长，满脑袋银丝的脑外科权威，拧紧眉头对詹妮特抱怨道：“这个中国孩子真是太固执了，坚持不肯麻醉，我命令护士替他强行注射了麻醉剂。上帝啊，中国人都是这么不通常理的吗？”
张知行让詹妮特翻译，告诉他手术台上是一位需要靠大脑机敏反应作战的优秀狙击手，麻醉对大脑的损伤是不可逆的，可能会影响他将来在战场上的应变。
老院长一听连连摆手说NO，这样的伤在任何国家都会让士兵光荣退役的，绝不可能让他重返战场。
“院长先生，中**人是否退役并不取决于自己，而是取决于他们的敌人何时投降。”张知行这句话倒是让老院长肃然起敬，对着李虎巍和张知行竖了大拇指，并自信的预言说，坚强的中国人会和伟大的美利坚携手走向胜利。
“患者伤处发现感染，需要切除**的组织部分，杰森，要是我体力不支，你来接替我主刀。”年迈的院长对一名叫“杰森”的医生嘱咐了几句，便开始紧张的手术。
李虎巍的头部被颅骨夹固定住，整个头部被抬高到手术位并侧转45度，抹有凡士林的纱布被塞进耳孔，杰森用手术标记器标出了手术部位，蓝色铺巾将李虎巍半个身体全部遮住。无影灯下，头部的伤口再次暴露出来，大片的割裂伤让专家组面面相觑，灰白色的颅骨也裸露出来，很多富有经验的医生也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头部伤。
“先用雷尼夹止血，注意颅内压……”老院长有条不紊的边指挥边亲手操作，手术进行了两个小时之后，杰森接替了他的岗位。
此时，门外的嘈杂声陡然升高，那些不肯罢休的记者们大声喧哗。杰森毕竟年轻一些，第一次在专业手术室之外操作，动作紧张僵硬。
“我去把这群苍蝇轰走。”詹妮特怒不可遏，却被张知行一把拉住，对她摇了摇头。手术室内是经过消毒处理的，一旦开门，室内的低温和少菌环境就没了。
整齐雄壮的军靴声也掺和了进来，张知行听到了丁三爷的声音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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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军事管制！军事管制！”三爷从新22师调来了一个排的兵力，荷枪实弹的士兵很快将记者与手术室隔开。美国记者在西方世界堪称“无冕之王”，自然不肯买当兵的账，尤其是中**人。双方大概是发生了推搡，不知是谁朝天鸣了一枪。
手术室里的人，除去深度麻醉的李虎巍，所有人都吓得一哆嗦。杰森的刀在干扰下没有持稳，患者颅内意外出血，血压像是山崩一般直线往下掉。
杰森情绪有些失控，脚下发虚，摇摇欲坠。
“需要紧急输血，取血袋！”张知行立即吩咐护士做好应急，然后转向老院长，“我有几年的外科手术经验，该怎么做，你说，我来操作。”
詹妮特替李虎巍接好了输血管，整个手术室内气氛紧张，好在丁三爷他们控制住了外面的局势，那帮惹人厌的记者暂时闭上嘴。
“血压回稳。”护士提醒道。
老院长嗯了一声，一步步告诉张知行如何替李虎巍进行头皮复位清创，由于患者骨膜撕裂，必须在颅骨上钻孔安装颅骨外板。
在头骨上动刀打孔，每一步都是性命攸关，张知行就是手术台上狙击手，每一枪每一弹都不容有失。他早想好了，李虎巍这小子要是真死他刀下，就得预备两口棺材，其中一口谁也别抢，那就是他张知行的！
钻孔器打出了微创孔，这是最关键的一步了，迈过去就算成功了一半。
“张，你做的非常棒，后面的事交给我吧，”老院长恢复了些体力，接回主刀岗位，又对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叮嘱道，“不要让这颗英雄的头颅殒落在印度。”
当最后一道步骤完成，全体医护都是浑身汗水湿透。老院长则直接瘫倒在护士怀中，他苦笑着对杰森说道：“你那一次手抖，险些送这个小伙子去见上帝，幸亏有张医生在。”
杰森红着脸抱歉，说自己有愧于这个专家组，如果大家觉得他不胜任，可以送他去战斗部队。张知行听了有些不以为然，战斗部队也不会要你这种关键时刻顶不住压力的废物呀。
老院长倒是宽厚的笑了笑：“杰森，握手术刀的手在枪炮声下不颤抖，才是一名合格的军医呐。张医生，听说你也是战场老兵了？”
张知行眼前浮掠过死去战友们的一张张脸，惆怅地摇摇头，说自己不过是个走运的幸存者。
手术室的灯持续亮了八个小时，李虎巍被推回病房，身上插满导管。丁三爷瞧着不放心，找到张知行打听病情。
“手术算是基本成功吧。”张知行不知该如何向一名医盲解释。
丁三爷一听就不满意：“啥叫基本成功啊？给老子说人话！”
张知行想了想，说道：“该做的程序都做完了，命大概能保住，活过来之后能不能继续生龙活虎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“你这不废话嘛？”
“每个人的体质和生命力不同，机体再生能力也不一样。他能恢复到何处程度，真得决取于他自己。”
术后的李虎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，同死人没什么两样。丁三爷阴着脸慢吞吞放狠话：“小病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老子先毙了你个废物！”
丁三爷当兵是块材料，当起“医闹”也绝不含湖。
“哼，不需要你动手，我会先给自己来上一枪的。”这话要是出自半年之前的张知行之口，连他本人都不敢相信。经历这次千里大驰援，淋过弹雨，趟过火海，让这个温润的苏州人变得粗糙坚硬。
丁三爷每日轮流派弟兄来探望李虎巍，哥几个轮流排班儿，都是在缅甸交过命的弟兄。除去被重庆召回覆命的林玄、被医院征用的张知行外，赵殊阳被借去了更加重要的地方——史迪威公路修建工程总指挥部，一条从印度利多开建的公路向东蜿蜒延伸，在图纸计划上，这条公路要一直筑到中国云南省的腾冲，成为新的抗战生命线。
原先的特别救援分队里，仍有机会留守在李虎巍床边的伙伴确实不多了，除三爷之外，只剩下徐白、嵋猴子和米光三个，四人刚好凑成一桌麻将。为方便照料李虎巍，他们干脆请命搬到了离医院最近的一间小木屋里。
美国专家组搭乘飞机继续飞往埃及，替那里同德国非洲军团作战受伤的英军士兵疗伤，杰森则志愿留在了利多，说要等到李虎巍苏醒，否则他这辈子也无法安心。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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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爷听说是杰森主刀失误弄得李虎巍至今醒不过来，天天扯着嗓子冲着杰森开吼。詹妮特死活不肯将那些脏话翻译出来，只对杰森说是中国人在进行一种独特的祈福仪式，采用的方式是骂走死神。杰森不是傻子，对詹妮特苦笑道：“难道我就是那个死神吗？”
又是十天过去，李虎巍头部的纱布已经能拆下了，可意识仍未清醒，有时会说些像是梦话般的呓语，有时又会连续失去知觉十多个小时。
“他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了，但有可能成为……”杰森垂头丧气，不忍心把“植物人”三个字说出来。
丁三爷终于失去了耐心，差点拔枪顶住杰森的脑袋，幸而被徐白拦了下来，没有酿成有损中美两军友谊的恶**件。
“老丁，你这一路上不都挺沉着的嘛，怎么到了印度之后情绪这么容易失控？”徐白将他摁回到座位上，其实李虎巍醒不过来，他自己也不好受。
丁三爷狠狠吸了几口烟，抬头发呆似的盯着天花板，数着上面的一条条笔记：“殊阳临走前，把那张死亡地图留给我了，还嘱咐我保护好你们每一个，千万别在地图上多添一处标记了。”
徐白要来那张死亡地图，用记忆复读着上面每一处标记，每读一处，都禁不住泪水潸然。到了夜里，嵋猴子来接班，徐白干脆不走了，打算和他唠一晚上。
他们从机场打架那晚开始回忆，时而哭，时而又笑。
嵋猴子继上次降职之后，这次也重新复职为少尉军官，可是那堆金灿灿的委任状，没人会去在意。
“还是那时好哇，大家吃在一口锅里，睡在一张大通铺上，打起架来闹腾，打痛快之后就没有隔夜仇。”嵋猴子说着说着，眼眶也湿了。
“老猴子，说说呗，这么大的能耐，从淞沪会战打起的老兵，之前怎么降的职？”徐白对此突然来了兴趣。
嵋猴子表情木然，他四川老家尚有老父老母，还有一个智力残疾的弟弟。因为家中没有可靠的男劳力，没少受地主老财的欺负。嵋猴子在大上海受了一身伤，回到老家发现唯一赖以生存的田契被诈走了，老父亲被活活气死。他出手教训了地主恶霸，人家手眼通天告到了省主席那里，诬陷他是红党分子，要不是老长官帮忙回护，就不只是降职处分这么简单了。
他想起钻天椒生前说过的：“猴子哥，当了官儿，就不怕恶霸了。”
“你当了官，不怕自己变成恶官？”他反问。
钻天椒当时沉默了，放羊娃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。
”等赶跑小鬼子解决了外患，咱们再好好收拾整理这个国家。“在这异国的夜，徐白再次唏嘘不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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李虎巍的头部被颅骨夹固定住，整个头部被抬高到手术位并侧转45度，抹有凡士林的纱布被塞进耳孔，杰森用手术标记器标出了手术部位，蓝色铺巾将李虎巍半个身体全部遮住。无影灯下，头部的伤口再次暴露出来，大片的割裂伤让专家组面面相觑，灰白色的颅骨也裸露出来，很多富有经验的医生也从没见过这么夸张的头部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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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院长嗯了一声，一步步告诉张知行如何替李虎巍进行头皮复位清创，由于患者骨膜撕裂，必须在颅骨上钻孔安装颅骨外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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杰森红着脸抱歉，说自己有愧于这个专家组，如果大家觉得他不胜任，可以送他去战斗部队。张知行听了有些不以为然，战斗部队也不会要你这种关键时刻顶不住压力的废物呀。
老院长倒是宽厚的笑了笑：“杰森，握手术刀的手在枪炮声下不颤抖，才是一名合格的军医呐。张医生，听说你也是战场老兵了？”
张知行眼前浮掠过死去战友们的一张张脸，惆怅地摇摇头，说自己不过是个走运的幸存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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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手术算是基本成功吧。”张知行不知该如何向一名医盲解释。
丁三爷一听就不满意：“啥叫基本成功啊？给老子说人话！”
张知行想了想，说道：“该做的程序都做完了，命大概能保住，活过来之后能不能继续生龙活虎，就看他自己的造化了。”
“你这不废话嘛？”
“每个人的体质和生命力不同，机体再生能力也不一样。他能恢复到何处程度，真得决取于他自己。”
术后的李虎巍一直处在昏迷之中，同死人没什么两样。丁三爷阴着脸慢吞吞放狠话：“小病猫要是有个三长两短，老子先毙了你个废物！”
丁三爷当兵是块材料，当起“医闹”也绝不含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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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三爷终于失去了耐心，差点拔枪顶住杰森的脑袋，幸而被徐白拦了下来，没有酿成有损中美两军友谊的恶**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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丁三爷狠狠吸了几口烟，抬头发呆似的盯着天花板，数着上面的一条条笔记：“殊阳临走前，把那张死亡地图留给我了，还嘱咐我保护好你们每一个，千万别在地图上多添一处标记了。”
徐白要来那张死亡地图，用记忆复读着上面每一处标记，每读一处，都禁不住泪水潸然。到了夜里，嵋猴子来接班，徐白干脆不走了，打算和他唠一晚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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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老猴子，说说呗，这么大的能耐，从淞沪会战打起的老兵，之前怎么降的职？”徐白对此突然来了兴趣。
嵋猴子表情木然，他四川老家尚有老父老母，还有一个智力残疾的弟弟。因为家中没有可靠的男劳力，没少受地主老财的欺负。嵋猴子在大上海受了一身伤，回到老家发现唯一赖以生存的田契被诈走了，老父亲被活活气死。他出手教训了地主恶霸，人家手眼通天告到了省主席那里，诬陷他是红党分子，要不是老长官帮忙回护，就不只是降职处分这么简单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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