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二十二章 送别_饮梦如酒作品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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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 送别

  接下来的日子很平静,偶尔有点波澜。

  旧号码废弃不用之后少了很多烦心事,原来的微信我也没有再打开过。安琳姐倒是联系过我几次,说希望我不要和以前的朋友断的太彻底,甚至还帮我联系了几个靠谱的出版社让我继续我的事业,只是被我回绝了。

  几规劝无果之后,安琳姐有些恼怒,因为我似乎和她的印象里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。

  我明白,在她心里我恐怕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杂志总编,即使是被算计,我也是毫无惧色。她似乎觉得,现在的我太脆弱了。只是安琳姐哪里晓得,这次视频事件在以前的圈子里会掀起不小的波澜,毕竟大家的日子都太枯燥了,这种劲爆的话题足够他们咀嚼很久。自从辞职在家,后来又当了母亲,我好像确实变得胆小了很多,遇到事情也总是逃避。但是这个事情给我的打击太大,我不想再回到过去,也不想再去猜测到底是谁在我身边潜伏着,就为了等一个时机置我于死地。

  这么一想,我倒有些埋怨起安琳姐来,我本以为,她能理解我的。事实证明,没有人能与我感同身受。

  我和安琳姐的关系变得有些微妙,从前因为担心我过得不好,她会固定每周给我三个电话。但是现在,距离我们上一次不欢而散的通话也过去了将近半个月。我犹豫过要不要跟安琳姐好好谈一下,甚至道个歉,毕竟她是真的为我好。但是每次拿起手机要拨号的时候,又有一个想法钻出来,一遍遍对我说:就这样吧,你们早晚也会变成普通朋友的。

  是了。

  脱离了从前的圈子,我跟安琳姐的联系会越来越少,最终恐怕也难幸免于沦落为点头之交。我从来都不是一个擅长维护一段关心的人,很多段关系里,我是被动对方是主动。广平曾经跟我说过这样不好,我也明白,但我不想改变。

  蜗居在家里的这段日子,除了做饭收拾家里,我几乎什么都没做。小米丢给了广平、工作也不复存在,我第一次觉得一天的时间很漫长,无聊得不知如何消遣。结婚以来每天都是战斗的紧张感消失了,我心安理得地闲散在家中,花大把的时间开导自己、给自己“疗伤”。这期间,我最担心的还是广平的工作有没有受到影响。

  但观察下来,除了事发那几天他有些手忙脚乱,后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。我旁敲侧击地问过广平,他一次次地表示视频没有在他们公司内部传播、他也没有因此受到什么影响,我这才放下了心来。

  我跟广平说了那天去接小米遇到陆宇昂妈妈的事,他也提起每次去接小米遇到那个女人时候她都会说些阴阳怪气的话,只是他跟家长群的人没有联系,自然不把这个长舌妇放在眼里,所以每次都是不予理睬地径直离开。拳头打在了棉花上,那个女人自觉没劲,所以在遇到我的时候才会格外兴奋。想到再去学校就不免再次遇到她,我有些苦恼,如此一来我好不容易重塑的一点勇气又被大的七零八落。

  最后广平说:“可以考虑一下请个家政,帮我们接孩子做家务。”

  我第一反应也觉得不错,但是想到现在家里的经济来源全靠广平一个人,这事就变了滋味。于是我含糊了过去,并没有应承下来,广平也没有坚持。

  父亲那边的事进展很快。

  他那一科的公共课考完试之后,提出的退休申请被很快通过,所以父亲高效率地办好了所有手续。只是每次提到这个父亲都有些不高兴,他觉得一向拖沓的学校领导这次这么快地通过他的申请,是因为嫌他给学校丢了人。好在要离校回家,父亲并没有因此郁结太久。

  这段时间我们几乎天天往父母亲家跑,也省得在家做晚饭。半个多月的时间,我们商量好了父母亲回家之后的诸项事宜,其中谈得最多的是学校这套房子的安置问题。这套房子是早年从学校手上买的,完全任父亲处置。这一去,怕是难再回,所以父母亲两人商量之后打算把房子留给我们。广平和我都不同意,并且坚持把这套房子卖了作为父母亲的养老金。两个老人拗不过我们,因为还不知道我这边的变故,所以也不担心我们的收入,便不再坚持。最后我们终于达成一致意见:父母亲回家之后,我们着手把这套房子挂出去售卖,再把房款存到他们的卡上。

  我们希望父母亲再多留几天,但得知乡下的房子已经整修好,两个老人再也按捺不住,要求要尽早回去。广平找了个搬家公司,把学校房子里的东西打包好,提前一天送回了乡下,父母亲则由我们陪同送回老家。

  搬家公司清空房子那天,我在那边陪着他们,顺便在结束之后接他们到我们家。

  工人们跑上跑下地搬东西,弄得整个楼层动静不小,但也许因为是工作日的缘故,没有遇见多少熟人。反倒是遇到了几个出门买菜的阿姨,母亲悲从中来,拉着朋友聊了很久,最后说得眼睛红红,才和别人道了别。父亲一直在屋里指挥着工人搬东西,等所有东西收拾妥当,他在空荡荡的房子里站了一会儿,呆呆地看着这个住了很多年的老房子,眼神里塞满了不舍。

  我懂得,我都懂得。

  这是我生长的房子,每个角落我都有过我的影子,如今要舍弃了它,我尚且都觉得心酸,何况是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的父母亲。母亲也许是害怕不能控制情绪,下了楼就没上来,只有我陪着父亲在已然被清空的房子里沉默不语。

  母亲没有喊,没有人催我们下楼。

  静默了一会之后,父亲终于迈开步子,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。

  慢腾腾地锁好了门,父亲把钥匙交到我手上,轻声说了一句:“走吧。”

  我们两个走到楼下的时候,正好遇见了下课回家的林叔。林叔中气十足地跟我俩打了招呼,和父亲刚被诬陷的时候我遇见他的样子迥然不同。

  “老朱好福气啊!文文经常来看你们,不像我家那个不孝子,一个月都不来一回!”林叔朗声说着,似乎是有点刻意讨好我们的意味。

  父亲没什么精神,勉强笑着点了点头。林叔左右张望了一下,然后看到了等在不远处的搬家公司的大货车和站在车边的母亲。

  “怎么?你们要搬走?”林叔看上去很惊讶,看样子他还不知道父亲退休的事。

  “是啊,我们搬回老家去住”

  “那…那你这是不打算回来了?”林叔看着满满一货车的家具,心里明白了三分。

  “不回来了不回来了”父亲疲惫地挥了挥手,“林老师,我的事你也知道,我没法儿再继续待下去了,正好提前退休,回乡下颐养天年。”

  林叔看起来有点尴尬,想必也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的反应。父亲和我说过林叔这个人,他没什么心眼儿,但是也有点墙头草的性格。父母亲和他的来往不算很密切,但是也是遇上了可以说说话的关系。也许是要离开的悲切感,父亲难免多说了两句,虽然没解释自己离开的具体原因,但好歹算是跟林叔告了别。

  林叔提着公文包,表情变得有些复杂,他上前一步,“老朱,之前的事儿我听了其他人的胡话对你有些意见,是我对不住你,你也别放在心上。咱们共事了这么多年啊,我多少知道你的人品,如今你要走了,我就跟你掏心窝子说几句话。”

  “你这个事情刚出来的时候啊,其实大家都不相信的,毕竟大部分都和你认识了好些年,多多少少清楚你的为人。但是后来这个事愈演愈烈,尤其是学生们私下渲染了不少,传来传去传得真真假假,三人成虎,大家也就……”

  那一刻,我能清楚感受到父亲心里莫大的悲哀。无论是同事的不信任,还是学生的不负责言论,都对他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。但父亲显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说得过多,他安静地听完了林叔的话,没做什么评论,只是拍了拍林叔的肩膀,说了句“珍重”。

  开着车离开的时候,我注意到林叔还在我们刚刚说话的花坛边坐着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我从后视镜里看着父母亲,父亲没什么表情地看着窗外,母亲则有点伤感地不住叹气。父亲退休的事至多下学期开学所有人就知道了,那时候或多或少会有些老师或者学生联系父亲,也许只是假惺惺地遗憾,但也总会有人怀着真诚地祝福或者悔改——像林叔那样。

  我有些心酸,也有些欣慰。这场荒唐的闹剧里,每个人都是扼杀了我父亲拳拳真心的帮凶,但等他真的被逼走的时候,反倒有人站出来说“我相信你”,甚至为之感到不平和惋惜。我不能完全体会父亲的心情,他虽然看上去很平静,但是心里恐怕早就翻涌着雨雪。他从前,总是为自己的职业和学生无比骄傲着,并且期待自己光荣退休那一天。我们都没想到,有一天他会以这种类似于逃避的方式离开这个他热爱的岗位。

  个中滋味,无人可说。

  那天晚上,我和母亲两个人一起做了很大一桌子饭菜。

  外公外婆很少到我们家来,小米显得很开心,破天荒地缠着外公给她辅导作业,倒是也纾解了父亲的一些愁绪。广平在书房处理一些事情,我和母亲在厨房忙活,小米和父亲在房间写写画画,我矫情地想着,如果永远都是这样就好了。吃过晚饭,我在书房为父母亲铺床,他们不愿意睡我们的主卧。客厅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和小米的笑声,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要求小米上床休息,因为她和外公外婆在一起的时间,将会不可避免的减少。

  凌晨一点过,我醒来一次,而且再也睡不着。我挣扎着起身,披上睡衣想到客厅喝杯水,却在路过书房的时候发现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,门下也透着微光。我站在门口,不知道该不该进去。权衡之下,我小心地贴着门框,想听听父母亲在说什么。

  但因为门内两个老人的声音压得很低,我实在听不清他们说话内容,只能模模糊糊听见翻动纸张的声音,期间还夹着一些啜泣——那声音很微弱,我也怀疑是自己听错了。

 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风从阳台钻进来吹在我身上,我打了个冷战。

  我拢了拢披在身上的衣服,悄悄离开了。或许这个夜晚他们注定无法安眠,我不能安慰他们,也不能为他们分担离别愁绪,只好把时间和空间留给他们自己。

 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早,小米都破天荒地没有赖床。

  但是因为要分别,每个人的情绪都不高。小米不愿意去上学,小脸惨兮兮地抱着外婆,眼睛哭得很红。我终是不忍心让离别变得更伤感,只好给刘老师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和并且帮小米请了一天假。父母亲显然没有睡好,但是精神却比昨天好了一些。因为担心堵车,吃过早饭我们就向乡下出发。

  老家是本市卫星城下属的一个县,生活水平不算差。我们的老房子在郊区,跟乡下一个性质,但是好在进城也算方便。这一趟我们送父母亲回去,主要也是要查看在老房子居住会不会有什么大问题。

  两个小时的车程,确实不算很长。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正好十一点左右。我们在县城里面吃了饭,顺便在城里转了几圈看了看县城的发展情况。观察下来,发现这个县城发展得还不错,担忧总算少了几分。

  回到熟悉的地方,父母亲的情绪渐渐高了起来。一路上都在跟小米讲这个地方以前是个什么厂,那个地方以前是个什么地方。小米听得很认真,不时问他们一些让人哭笑不得的问题,逗得父母亲开心了很多。

  下午一点多,我们到了老房子。大伯等在门外,房子已经打点好了。

  父母亲和大伯叙旧的功夫,我和广平把老房子转了很多圈,对于这个房子的休整还是比较满意的。父母亲也很激动,这个地方已经十几年没人管,他们好像有了说不完的话。小米兴奋地拉着广平跑里跑外,甚至在房子周围长满了野草的荒地里跑了几圈。我看着刚刚翻新过的、家用设施一应俱全的房子,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。

  我们跟大伯聊了很久,期间大伯还兴冲冲地叫来了另外几个亲戚,一时间房子里变得很热闹。我坐在一边看着脸色终于舒展开的父亲和一直笑个不停的母亲,感激自己有勇气舍得和他们分开,让他们过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
  我默默祈祷着,父母亲能忘掉另一个城市里所有不愉快的事情,在这里真正安享晚年。

  离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,母亲一再挽留我们住一天再回去,但因为小米和广平明天还要上学上班,我们也不得不狠心回市区。广平答应了父母亲,周末没事就一定会来看他们,母亲才勉强想通了一点。

  我们驱车离开的时候,父母亲就站在灯火通明的老房子门前,大门里暖黄色的光透出来,把他们的影子投成长长一条,直到落在我们的车上。车子发动,他们站在黑暗里跟我们挥手,离别的感觉在这一刻变得异常强烈,我哽咽着说了句“回去吧”,不敢回头再看越变越小的父母亲。

  夜风太凉,我把窗户摇了上去。公路两边光秃秃的树在风里摇晃,我突然想到,树叶还没开始枯萎的时候,我们家还不是这个样子。

  只不过一场秋风而已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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